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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 死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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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 死局

◎迎熹與敏騫不過是一場死局◎

此前宋瑯讓江柍到江府來見家人, 她還以為只是悄悄地出宮見上一面,未曾想陣仗這樣大,此刻見趙華霽等人跪著, 心裏多少不是滋味。

哥哥嫂嫂們都還好, 可趙華霽終究是她的母親, 她是絕不願意看到趙華霽向自己三跪九叩的。

於是, 她不願再遷就這些繁文縟節。

起身撩起簾子,無視宮女太監們的震驚和勸阻,徑直走到趙華霽身邊, 把她扶了起來。

禮儀太監在一旁提醒:“公主, 莫要忘記規矩。”

江柍只道:“此地本宮為尊, 本宮就是規矩。”

禮儀太監又道:“可是陛下……”

“只要你們不去多嘴,此事便不會洩露, 若陛下怪罪下來, 本宮一力承擔。”江柍說道, “江家男兒為了大昭在外浴血奮戰,本宮本應替大昭子民感謝江夫人才是,又怎能忍心看江夫人向本宮下跪行禮?”

禮儀太監聽罷,便也住嘴了。

江柍看向趙華霽, 趙華霽滿眼欣慰,對她一笑。

此處乃是參拜之殿, 不是說話的地方, 江柍隨後乘輿去往趙華霽正室,屏退左右,只留下女眷們說話。

幾位嫂嫂欲行家禮, 忙被星垂月湧等人攙住了。

江柍見過嫂嫂們, 又同侄女們說了話, 見她們出落得好,都賞了禮,而後才讓眾人都退下,只留趙華霽在身旁。

江柍眼含熱淚看著趙華霽,只見她一身誥命服,頭戴珠冠,兩把金釵簪於雲髩之旁,雍容華貴,只是比之上次面見,她的鬢旁已有白發新生,眼角也有新長的皺紋。

江柍見狀,自是心情頗酸。

趙華霽亦細細打量著江柍,但見她貌美如初,只是纖瘦蒼白,一身嬌弱如弱柳扶風,不由也心酸許多,轉念又想,她無傷無病平安歸國,已是菩薩保佑,又自覺安慰不少。

她們母女多日未見,自是滿心覆雜。

仿佛有一籮筐的話要說,又好像什麽話也不想說,只這樣看著對方,知道彼此平安康健,就已心滿意足。

二人無語凝噎許久,趙華霽才道:“你走後這兩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,如今看你毫發無損地站在我面前,我只覺得是做夢一般,柍柍,告訴娘,你的人完好無損,心也一樣嗎。”

江柍差點嗚咽。

皮肉傷很好辨認,可是心靈上的傷疤卻很難被人看到。

這世上怕也唯有母親,會在乎她的一顆心,是否無病無傷。

江柍只勉力自持,笑道:“如母親所見,柍柍一切安好,只是霧燈去了,我這一生都要因此事傷心。”

趙華霽點頭道:“霧燈的事我也聽說了,那姑娘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人,當年我之所以許她隨你入宮,就是覺得她性子堅韌,品性也好。她如今為救你去了,便不是你的奴婢而是恩人,你傷心是應該的,記住她也是本分,但切莫鉆牛角尖,你要想啊,她這樣好的人,定然早登極樂去了。”

江柍聞言只覺得原本皺巴的心變得很是熨帖,不愧是母親,總能安慰她。

江柍又問道:“那麽母親呢,這兩年您過得好嗎。”

趙華霽拍拍江柍的手,笑道:“我的日子自是順心的,這兩年你哥哥們都給江家添了人口,你父親也未曾出去打仗,一家人關起門來過日子,雖朝堂上多生暗湧,但那終究是男人們要上心的事情,為娘我還是平靜的。”

江柍聞言不由放心不少。

趙華霽卻嘆了聲氣:“除了掛念你,還有迎熹。”

聽到“迎熹”二字,江柍微楞。

趙華霽自顧自又道:“咱們娘倆也沒什麽好隱瞞的,我牽掛你,正如你思念我,這是不用問便彼此知曉之事。至於迎熹,她去年嫁給紀敏騫,你也知道,她的大婚之日便是陛下逼宮政變之日,那孩子當時已有身孕,差點傷心死。”

江柍在趙華霽話說到一半時,心已徹底沈了下來。

當日得知政變發生於迎熹大婚之日時,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想“迎熹這樣內向膽小的性子,遇到這樣的事,還活得下來嗎”。

趙華霽喟嘆道:“人心都是肉長的,當日太後將你和迎熹調換,我每每想到迎熹享受了本該屬於你的安穩人生,便對她熱絡不起來,她又是話少的性格,對我也不親近,這麽多年過去了,彼此總是隔著一層。直到看到迎熹在大婚之日上失態,差點丟了性命,我才覺得不忍。”

說到這裏,趙華霽眼角有淚滲出,她擡手悄然拭去,又繼續道:“還是那句話,人心都是肉長的,許是覺得經過紀敏騫一事,迎熹也受到了代價吧……我才會對迎熹心生惻隱。”

江柍聞言,好像周身的光都被熄滅一樣,眼神先黯了下去,接著是周身沈郁。

她能理解趙華霽的感受。

迎熹作為“主子”,無論是否為太後安排,她都是既得利益者。

從她們身份調換那一刻起,迎熹身上的重擔,徹底由江柍背負,那麽迎熹的平安順遂,都是在草菅江柍的人命。

趙華霽身為江柍的母親,看到迎熹在江柍從前玩耍的地方玩耍,在江柍從前溫書的地方溫書時,又怎能不痛,怎會對迎熹毫無芥蒂。

可當迎熹被紀敏騫算計傷害之後,似乎命運已對迎熹這十幾年“偷來”的安穩日子,做出了懲罰。

於是趙華霽心裏的芥蒂,慢慢便被撫平了。

江柍只道:“那母親可有時常去紀府看望迎熹,她身子養得還好嗎。”

趙華霽點頭:“嗯,我隔三岔五便會過去,她腹中孩子是保住了,只是心情郁結,太醫和我都戰戰兢兢,恐這孩子不能健康出生。”

江柍聞言不由愁眉緊鎖。

趙華霽看她如此,察覺自己太過多話。

江柍素來良善,今日她來江府,一大家子兩年未見,本該高興才是,何苦說些別人的事情惹她牽腸掛肚呢。

於是忙扯開話題,又問道:“那日涼州城樓二國交戰,我聽江棣說,那個人對你的安危是極看重的,想必是愛慘了你,不知你與他,發展到哪一步了。”

驟然提到沈子梟,江柍心口一疼,仿佛被人悶頭錘了一下,不尖銳卻著實沈重的疼痛蔓延全身。

她垂眸道:“什麽都瞞不過母親。”

趙華霽便笑:“傻孩子,當初你去和親,我什麽都囑咐了一遍,唯獨沒有對你說‘不要動情’,便是因為我從來都曉得,感情是不為人所控的。”

江柍啞然:“……”

既佩服母親的智慧,又佩服母親心懷赤忱與愛意的心腸。

趙華霽卻想到什麽,驟然斂住笑意,嚴肅認真道:“我瞧著咱們這位皇帝並不是個走正道的人,他滿腹算計,又多疑陰郁,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可以利用,實在不宜久伴。何況他對你動了心,你卻心系旁人,我恐怕他會惱羞成怒,強納於你。”

趙華霽邊說,額頭上已是滲出一把冷汗,越想此事越覺得毛骨悚然,捏著江柍的手勁兒都大了幾分:“你既然與沈子梟彼此愛慕,何不找機會回到他身邊,反正迎熹公主當日已從城樓跳下,忠義兩全,從此之後,你大可不必背負那些不屬於你的擔子。”

趙華霽這些話,江柍何曾沒有想過。

晏昭大戰從來不是一兩個人可以阻止,天下統一是歷史洪流滾滾向前的必然結果,國家興亡,匹夫雖然有責,可卻不是匹夫一人之責。

無論是誰戰勝誰,異國的百姓,都要成為新朝的子民,到時又哪裏會有敵國之分。

如母親所說,她已經為了家國大義跳了一次城樓,從前的迎熹已經死過一次,如今的江柍該去好好活著。

只是宋瑯……又怎麽會放過她呢。

江柍只說:“母親放心,我自會為自己考慮。”

趙華霽這才稍稍放心。

母女倆又聊了些別的,才命人傳飯。

在江府用過午膳之後,江柍打道回宮,又是一番繁瑣的禮節。

版輿行至半路,江柍忽然想去看看迎熹。

左右這一日已經失了規矩,何妨再失一次,於是便命人換道,去往紀府。

這次禮儀太監並未十分反對。

只因反對也是沒用,不如趕快騎馬去紀府報備。

版輿擡至紀府大門,就見烏泱泱一堆人跪著,江柍進了門,又一路來到迎熹所在的院落。

迎熹早已與一眾丫鬟仆婦跪在地上迎接江柍。

江柍下了版輿,親自把迎熹扶了起來。

方才迎熹跪著的時候並不明顯,如今站起來,江柍才看到她滾圓的肚子,算起來這幾日便是臨盆之期,只是這肚子未免比足月的胎小上一圈,可見迎熹孕期定是日夜難安,勉力支撐。

江柍心中喟嘆不已,輕聲對她說道:“我今日就是為了你才過來的,你我自小一同長大,何必多禮,不如屏退眾人,咱們進屋說會兒貼己話吧。”

迎熹神色廖淡,卻還是揚揚唇,噙了一抹笑: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江柍扶迎熹進了屋。

只見這房間布局擺設格外素雅別致,瓶中花束都開得正好,偏殿供奉佛像,香案上擺有幾本快被翻爛了的佛經,香爐中煙火不斷。

江柍問道:“你平日常常誦經拜佛嗎。”

迎熹扶住腰,緩緩坐下,才道:“是,為求心靜氣和。”

江柍看著那經書上磨損的邊緣,點了點頭。

迎熹卻擡眸打量著她,說道:“看你平安歸來,我一顆心放下不少,總歸是我拖累你,萬死也難辭其咎。”

江柍心底湧出一股熱潮,勉強要笑,卻又實在笑不出來。

她說不出“不怪你”這句話,可若說真的怪罪她,卻也不是。

她不知該怎麽接話,目光轉動,落在迎熹的肚皮上,緩緩說道:“你我自小一同長大,如今兩年未見,我已是廢妃之身,而你卻快要當娘了。”

命運變幻,真是莫測。

提起孩子,迎熹神色冷淡不少,只道:“他的孩子,生下來之前,暫且放在我肚子裏罷了,我還擔不起一個‘娘’字。”

江柍心頭一顫。

暗暗思忖著,迎熹這樣說話,心裏定然是沒做好接納這孩子的準備,感情之事,她終究是外人,不方便多說什麽,但這孩子即將呱呱墜地,就算是個錯誤,卻也不能讓他生下來就背負上一輩的悲劇。

江柍想了想,說道:“我知道你悵惘憂忿,心中苦悶無人能感同身受,但孩子終究是無辜的,他既然在你腹中存活下來,便是與你有緣分,小家夥定是知曉母親日子難過,才降生於世上陪伴於你的,你辛苦孕育他一場,他就是你的孩子,孩子是嶄新的生命,你……”

迎熹沒聽完,便笑起來:“你何必勸我,這些道理我都懂。”

言及於此,她斂了眸,沈默下來。

江柍喉嚨一堵,便知道迎熹這次是被紀敏騫傷透了,人的意志一旦垮掉,便很難再築建起來。

或許迎熹早已為自己努力過了。

江柍不再說什麽。

她尊重每個人註定的命運。

正沈默,外頭有婆子來回話,說紀敏騫回來了,想要拜見江柍。

江柍與迎熹要說的話都已說完,幹脆起身離開。

走到門口,見紀敏騫已在廊下候著。

江柍上了版輿,命他跟上來。

江柍坐在版輿裏,紀敏騫就在簾子外步行送她出府。

江柍道:“夫人即將臨盆,你往後要好生待她,尤其是月子期間,務必把她照顧好。”

紀敏騫說:“是。”

江柍又叮囑幾句。

紀敏騫無外乎連連道“是”。

版輿很快出了府。

江柍頓了許久,才道:“這世上有權有勢之人那麽多,權勢的確是好東西,卻未必能讓人幸福安樂,敏騫哥哥,你已經站得夠高了,何不停下來,珍惜眼前人呢。”

紀敏騫沈默許久。

久到江柍差點以為他不會給她任何回應了。

剛要傳令啟程。

紀敏騫忽然開口道:“可我與她是一出死局。”

江柍看向他。

隔著紗簾,他的表情有些模糊。

紀敏騫察覺到江柍的目光,亦擡眸看向她,定定說道:“何況我已是離弓之箭,無法停下。”

“……”江柍下意識沈眸。

恍然感應到命運的殘酷與準確。

如一場不可避免的山洪,親歷者和旁觀者都被一同淹沒,她無話可說,只能接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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